反思“招财宝事件”：立于危墙之下，没有人真正安全

互联网资管行业（或者叫互联网财富管理行业、互联网理财行业）里太多黑箱暗盒，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也没人追究它究竟多危险， 大家只想知道自己的钱是否安全。但墙倒了，谁又能全身而退呢？

—— 馨金融

随着12月28日晚间，招财宝发布公告称，侨兴电信、侨兴电讯2014私募债第一、二期预付赔款陆续到账，预付赔款已全部发放至投资人账户。侨兴私募债违约事件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事实上，这并不是招财宝的产品第一次出现违约。早在2015年10月，招财宝一产品涉及的天津市中艺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出现资金流动性困难，其相关企业贷项目的部分投资人未能按期收回投资本息。当时该项目已如期偿还本息5.78亿，剩余本息近1.22亿。

该项目也涉及信息推送方民生银行、提供保证保险的大地保险等多家金融机构。据了解，整个事件的解决过程其实也颇为波折。最后，根据招财宝发布的公告，除了全部及时兑付完成，延迟部分还给了一倍利息补偿。

而此次，侨兴私募债违约事件影响颇大除了关联方众多，涉及包括，招财宝、广发银行、浙商财险、侨兴集团、广东金融高新区股权交易中心等知名企业和多家持牌金融机构，情节更是跌宕起伏、几经翻转。

从最初侨兴私募债违约开始，先是各方机构“踢皮球”，后又牵出“萝卜章”的隐情，而到了昨日又传出该事件的核心人物侨兴集团董事长吴瑞林疑失联的消息……

关于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各种解读，网上已有有很多文章分析的很详细，在此我也不赘述了。一直拖到今天才写这个话题，一是该事件已暂告段落，“剧情”演的差不多了；二是看了很多评论，对于这件事有些不同的看法希望跟大家分享一下。

这段时间，我也在密切关注这个事件的进展，感觉每天都在学习新知识、长见识。o(╯□╰)o 除了事件本身，媒体和专家们还掀起了一场关于“萝卜章”、“抽屉协议”、“垃圾债”、CDS、保证保险等专用名词的科普与论战。

这个事件也扯上了很多严肃的话题，比如，打破刚兑、中国版“CDS”、金交所乱象、金融创新带来的监管套利、潜在风险等。一旦上纲上线，这就不只是私募债违约，或者几家公司扯皮那么简单的事了。

尽管现在暂时解决了投资人的兑付问题，但后续的影响必然会继续发酵。

01

首先，说一说这事件中争议很大的一点，也是招财宝备受业内指责的一点：这个产品中的保证保险和业务结构是否涉及CDS。本来只是一笔违约的私募债，但扯上臭名昭著的，曾经引爆次贷危机的CDS那意义就不同了。

根据《期权、期货及其他衍生产品》（John C. Hull著）一书的说明：在许多方面，CDS合约与保险合约都很相似，但它们之间有一个关键区别：保险合约所保护的是买入方已经拥有的资产，而对CDS来讲，买方并不一定要拥有标的资产。

如果单凭这个定义很难去理解个中差异，那么以下引用了北京大学黄嵩教授在解读该事件时列举的鲜活例子：

“信用保证保险的通俗解读：张三向李四借钱，李四觉得张三信用不够不愿意借，这时王五说如果张三还不上钱，我王五替张三还，李四觉得王五信用挺好，有他担保就放心，于是就把钱借给了张三。如果王五是保险公司，这是信用保证保险。如果王五是担保公司，就是信用保证担保。

CDS的通俗解读：张三向李四借钱，李四把钱借给了张三，此后，李四觉得张三可能会违约，于是找王五说，我固定给你一笔钱（事实上是分期付），如果张三违约了，违约损失你王五承担。李四和王五之间的这个合约，就是CDS。CDS和信用保证保险的区别在于：CDS合约是在借款发生之后签署的，而信用保证保险合约是借款之前签署。

**CDS的通俗解读：张三向李四借钱，李四把钱借给了张三。局外人王五觉得张三很有可能违约，于是找到黄老师说，我固定给你一笔钱（事实上是分期付），如果张三违约了，给李四造成多少损失，你黄老师给我王五多少钱。王五和黄老师之间的合约就是**CDS。这不就是我们通俗说的“赌外围”嘛，因为王五和黄老师跟李四把钱借给张三这件事没关系，这事实上是放大了风险。再进一步想，王五还可以同时向白老师、蓝老师、赤老师等等等等签订这样的合约。

招财宝私募债的通俗解读：侨兴私募债在招财宝平台上卖给投资者，本质上就是投资者（李四，出借人）把钱借给侨兴集团旗下两家公司（张三，借入人），同时由侨兴集团董事长（王五）对私募债做连带责任担保，浙商财险（王五）对私募债提供信用保证保险。

所以，如果侨兴违约了，那么就由浙商财险来赔付招财宝的投资者，如果浙商财险违约了，那就由投资者自己承担风险。众安保险的情况类似。而且这两个保险合约都是在借款之前签署的，都只是信用保证保险而已。”

02

撇清该产品与CDS的关系倒不是说它没有问题，或者没有影响，只是希望大家更理性地来看这个事件，反思这其中的问题。正好前几日跟一业内的朋友交流，他谈起金融创新中的种种不易。

他说，在设计一个产品或一项业务时，为了避免某种问题的产生，大家最直接的做法就是加“一道锁”，它可能是一种增信手段来防范信用不足的风险，也可能是一种考核机制来防范操作中的道德风险。那么，随着产品越来越复杂， 涉及的环节越来越多，就得加上一重又一重的“锁”。

但加上了足够多的“安全措施”真的就安全了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说，即便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但一旦这套复杂的机制运转起来，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状况，因为每个环节都有可能失控。

其实，反观这次的事件也是这样。

在设计此类产品时，因为底层资产信用不足，招财宝引入了保险公司、担保公司，根据其官网上公布的信息，对合作伙伴要求的门槛并不低。另外，据了解，很多情况下，合作的金交所还要签署一份承诺回购协议。这么多道“防火墙”按理说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润滑了风险，但依然不可能万无一失。

这次，浙商财险介入为该产品提供信用保证保险，还有侨兴集团董事长个人对私募债做连带责任担保形成“双重保险”。而浙商财险之所以愿意作保又是因为拿到了广发银行的反担保函。每家机构都觉得自己所在的那层楼很牢固、很安全，但没想到地基是个豆腐渣工程。

另外，这次的事情还有一个饱受诟病的地方就是招财宝的“变现”功能以及因此介入的众安保险。当初为了提高流动性而创新的“变现”功能，没想后来成为很多人套利的工具，我自己身边就有两三个朋友在该功能上线初期狠狠地赚了一笔。

你说招财宝又不是傻，干嘛要自己设置一个近乎无风险套利的机会，这些Bug也都是在运转起来之后才被挖掘出来的。当然，该功能无形间放大风险的问题也确实值得警惕。

“变现”的本质是用投资人在招财宝上的投资余额作为质押，发起一笔新的贷款，而后由新的投资人向发起人出借资金，进而生成一笔新的交易。其中，众安保险为该交易提供担保。因为理论上“变现”可以不断发起，所以会形成N笔个人贷，涉及N个投资人，一旦底层资产出现问题，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跑不掉。

金融创新的过程中本来就是一环扣一环的坑，互联网理财平台这个商业模式更是“雷区”密布。大家可能也忘了，早在2014年末，新浪旗下的互联网理财平台新浪微财富就曾经曝出过类似的问题。

当时，新浪微财富的一款票据理财产品出现了兑付问题，最后发现，提供资产的公司又有问题，再后来发现连那张票据也是假的。后续的事件没有跟踪了，不知道是否有妥善解决。

当时就写了一篇专栏文章，新浪微财富错在哪儿？互联网理财的P2N模式之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里面也提到过招财宝，当时看到它的保障措施还算严谨，一度也看好过它的发展。可是，言之尚早，所以金融还是不可怀有侥幸心里。

关注这个行业已久，这里面的乱象看的也多了。说的直白一些，招财宝至少还引入了各种防护措施，不知有多少平台连最基本的尽调都没做，也没有任何增信手段。这件事情一炸，不知道还会引出多少妖魔鬼怪。

03 最后，说说这个事件的后续影响。

第一是潜在的大规模违约风险。侨兴私募债投资人的资金暂且是安全了，但这并没有改变事情的本质：侨兴集团违约了。这家号称全国500强的企业没能撑过这个新年，但要知道它只是大量即将到期的项目中冰山一角。

第二是互联网资管行业的规范。这几年，全民理财意识觉醒，互联网理财市场也随之爆发，但又恰逢“资产荒”、经济周期下行。于是为了填补巨大的市场需求，各类资产被包装、腾挪、拆分之后放上了货架。这其中蕴藏了多大的风险，细思极恐。

其实，这一次监管部门的动作还真不慢。

早在2015年9月，证监会就低调下发了一份《关于请加强对区域性股权市场与互联网平台合作销售企业私募债行为监管的函》，换言之，类似侨兴私募债+互联网平台的业务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收缩、暂停。

这份文件当时就已提到该产品中存在的种种潜在风险，包括1.将私募债拆分为多期销售，间接越过了私募200人的限制；2.对于合格投资人的准入问题；3.增信机构过于集中；3. 发行人募集金额较大与自身资本实力严重不匹配；4. 私募债发行人不在交易所区域内难以尽调等。

招财宝2014年4月10日正式上线，这次涉及的侨兴私募债一、二期是2014年发行的，应该正是招财宝上线不久。根据媒体的报道，2015年年中时，招财宝的规模已经迈过2000亿。但在那之后，该业务便有所调整，规模也逐步收缩。

第三是各地交易所恐怕面临新一轮规范。作为侨兴私募债事件的一个源头，广东金融高新区股权交易中心又引发大家对于地方交易所业务创新的担忧。原本五年前，银监会的一纸文件已经让野蛮生长的地方交易所迅速冷却下来。

当时，分布在全国的上百家交易所在经历那次大整顿之后剩下的数量已不多，但由于这几年金融创新活跃，牌照又是稀缺资源。利用原则上“一省一家”的名额，不少地方都跟大机构合作设立了金融资产交易所、全权交易中心等。

据馨金融不完全统计，全国目前共有41家金交所，分布在20个省市。并且相当一部分都被新金融巨头们收入囊中，几乎成为各家的“标配”。欢迎温习旧文抢占金交所：巨头的底牌和P2P的“救命稻草” | 馨金融

严格来说，各地交易所的问题也可以放在互联网资管这个大话题里，毕竟现在他们的很大一部分业务都是通过线上渠道在销售。

这三个后续影响其实也能放在同一个范畴内，核心还是互联网资管行业（或者叫互联网财富管理行业、互联网理财行业）自身的商业模式，以及操作过程中风控、増信、杠杆等所引发的问题和风险。

至此，侨兴私募债的事件还未真正完结，后续的影响也值得持续关注。对于整个互联网理资管而言，这才刚刚撕开一道口子。在风暴真正来临之前，如何建立一个有效的监管机制、完善的信披机制、KYC体系（Know your customer）等等才是亟待正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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